「你們看這片燈海像什麼呢?」素園問。
「像一隻千眼巨獸。」吉兒說,「這隻獸渾身都貶著晶亮的眼睛,每隻
眼睛都有一個靈魂,每隻眼睛都以為有自己的獨立生命,獨立作為。其實眼
睛都錯了,它們不知道,其實它們都是附生在巨獸身上的一個器官,它們以
為自己可以完全自主,其實巨獸往東它們就全體往東,巨獸呻吟它們就全體
受苦,巨獸思考它們就全體困惑。有時候其中一隻眼睛覺醒了,開始反省到
底這是它的生命,還是它活在一個更巨大的生命中。但它只有更迷惑,因為
它不能確定這樣覺醒思維的是它自己,還是巨獸。我也是巨獸身上的一隻眼
睛,脫離巨獸,我就乾燥死亡,連眼睛也不是……一隻失群的螞蟻可以稱之
為一隻螞蟻嗎?不是了,它只是一點點神經原的組合,茫然懵懂,原來在蟻
群中建築巢穴儲存食物的智力都不復存在了,它只能像在夢中一樣走來走去
,一直到死。這隻巨獸,它生成了我們,我們又組成了它。你們稱它為社會
,或者是命運共同體,本質都一樣,這隻獸長得美我們就美,它長得惡我們
就惡……sad。」
「sad。」素園也說。
「sad。」馬蒂也說。
「Stupid。」海安說他仰天躺著,雙手而在腦後,面對滿天星斗。「蟻
群中的螞蟻,它的生命和失群的螞蟻一樣悲哀。因為它只不過是一個更大生
命體中的元素,沒有思考的螞蟻組成了有思考能力的蟻群,終其一生都只是
一個巨大生命中的零件。但是人不一樣。我相信人的生命並不受限巨獸的生
命,只要一個清晰的注視,你不只看完它,還主宰它。思維就是一切的主宰
,思維的人就是一切。吉兒並沒錯,妳只是用人的思維來看世界,結果世界
就是基於這樣的邏輯。用神的思維來看,整隻巨獸,整個世界都不過是腦中
的一瞬想像,這隻巨獸啊,我要它既美又醜,讓我儘其可能地經驗它。」
「你從哪裡得來神的思維?」吉兒反問。
「超人那裡。」
「可悲的唯我唯心主義者,你中了尼采的毒。」吉兒說。
「有何不妥?怎麼知道妳的毒藥不正是我的美酒?」
---朱少麟,《
傷心咖啡店之歌》